2009年3月27日 星期五

創刊詞

記者

在台灣

有一種工作,入行第一天就想轉行,但一轉眼就做了一輩子,那叫記者;
有一種工作,作了一輩子還沒等到升遷,就先遇上資遣,那也叫記者;
有一種工作,罵人多,被罵更多,那還是記者。

記者既窮又忙,成就感遠不及挫折感,累月的獎金、稿費,永遠趕不上台北市交通大隊開出的罰單;生活品質先失去品質,最後連生活也沒了;他吃飯經常有人埋單,省下的錢剛好去做健康檢查;他時時刻刻遊走在社會地位很高的人身邊,自己的社會地位卻每況愈下;他的朋友各個有權有勢,但他唯一指揮得動的就是家裡的小黃(當然,如果還有養狗的話);他對其他人的祖宗八代瞭若指掌,卻完全忘了自己的外婆最愛吃哪一道菜;他評論時政頭頭是道、鞭辟入裡,回到家換他老婆對他頭頭是道、鞭辟入裡;他分析研判誰誰誰即將出將入相,就是自己從來沒出將入相;他寫新聞打字飛快、快刀斬亂麻,周周有佳作;寫封家書卻下筆奇慢、拖泥帶水,永遠開天窗;他隨時掌握最新資訊,卻愈來愈懷疑甚麼是新聞、甚麼是舊聞;他描述時勢來龍去脈永遠鉅細靡遺,卻交代不清口袋裡的火柴盒究竟哪來;他和高官同桌吃飯,話不投機還會聊上兩句,回家吃飯,像個啞巴一語不發;他寫別人故事、斷別人前途,自己的未來卻渺渺茫茫;他寫政治人物常提到統派、獨派,沒想到計程車司機看他也是藍媒、綠媒;他在政府機關走路有風,無人敢攔,出了大門轉進巷子的鹽酥雞攤,一樣要排隊十分鐘;他嚴格監督政府預算,多一分、少一毛都有意見,自己戶頭裡的帳戶卻永遠入不敷出;他跑新聞一流,上山下海,膽識過人,遇到路邊野狗卻主動退避三分;他永遠知道新聞應該放在哪個版面,寄信時,卻對郵票該貼左上還是右下猶豫半天;他眼前浪濤盡千古風流人物,皮夾錢掏光剩不到鈔票一張;別人以為他高高在上,仰人鼻息卻是他的專長;他從入行第一天就想轉行,直到退休前一天還是同一張記者名片;他電話簿裡甚麼人都有,卻不知道甚麼人才是真的朋友;別人對他總是客客氣氣,心裡卻恨不得把他丟到海裡餵魚;他寫文章得罪當道,還以為這些人懂得愛之深、責之切的道理;他人脈廣闊,個個本領通天,雜誌報導人脈等於金脈這件事卻從沒有過;他工作自由自在,主管找他永遠剛好跟重要人士在喝下午茶;他力爭上游,精疲力竭終於得到長官獎賞,還體貼地要他放鬆心情,來年只需跟今年一樣;他批評中研院學術論文不該量化論高下,邊罵邊為自己的KPI值心煩如麻;他搶新聞、跑獨家滴水不漏,家裡馬桶為何漏水,半年都沒搞懂;他在新聞圈無人不知,出了新聞圈卻很疑惑我算老幾;他參透新聞工作的一切,對工作以外的事卻一無所知;他的新聞鼻嗅覺銳利,臉上那顆鼻子卻因長期過敏,噴嚏終年不停;跨年夜全國瘋狂作樂,他卻為隔天總統要發表乏味的元旦祝詞早早入睡;他工作累積數年,落筆豈止千萬字,卻比不上剛出道網路作家書已寫了好幾本;他追求公平、正義,卻身陷嚴重勞逸不均;他上班不用打卡,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下班;他以為自己三十歲的身體,六十歲的靈魂,作夢卻夢到六十歲的身體,六十歲的靈魂;他為歷史作紀錄,歷史卻不紀錄他;他為歷史作見證,歷史卻只見證了他這一行的沒落。

漏新聞,像從椅子上摔到地板,又痛又糗又難過,但就像那則笑話,地板下面還有地窖,地窖下面還有地獄,沒想到地獄還有十八層。要爬回椅子上,還得一段時間。

跑獨家,像是一飛沖天,但因為地吸引力,急速上升的下一秒就是往下墜,又因為重力加速度,很快又回到原點。

他在舞台上看人演戲,在球場裡看人打球,在廚房中看人做菜,在屠宰場看人殺豬宰羊。品頭論足,說三說四,沒一件事跟他有關,他卻關心著每一件事,像看電影突然站起來,屏幕出現他的影子,任憑他如何晃動,完全不影響片中演員繼續演出。

別人嫌他老愛多嘴囉嗦,最高頭銜叫做社會亂源,但他說觀棋不語有負天職。

有一種工作,20年不升遷,還能讓你樂在其中,那應該是記者;
有一種工作,苦中帶甘,甘中帶甜,就像現泡,那一樣還是記者;
有一種工作,卑微渺小中裝著宏圖大業,那正是記者。

這個網站,就取名「記者」